活在当下 微博ao3
同名campinghood

【伏黑惠个人向】普通人

Summary:他生于黑暗最长的一天,人生的大部分注定要在影子里浮浮沉沉。

 

NOTE:一个普通人眼里的伏黑惠。原创角色第一人称主视角。无CP倾向。私设没有人死亡的圆满结局,还有一大堆别的私设……满载着对惠的祝福,希望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伏黑惠,生日快乐!

 

正文: 

 

1、

 

“‘Life boat’,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生命……小舟。”

 

“哎~惠知道得好多啊,真的才小学一年级吗?”

 

“碰巧知道而已,不要取笑我了,悟君。”

 

那个男孩第一次进店是在一个秋天的下午。

 

那只是秋天里一个平凡的日子,恰好店里没有什么人,我迎来了两位不平凡的客人。

 

天气还未转凉,夏天的热气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大地上,中国话管这种天气叫秋老虎,我无所事事地坐在收银台后边,吹着冷气,看着外头的空气扭曲变形。“叮铃叮铃。”门口的风铃响了。走进来一个白发戴墨镜男人,活像个算命先生,个子很高,我甚至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撞到我的门框。他一边看着后面一边说话,嘴角带笑,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有点不服帖的黑色头发,带点墨绿的眼睛,看着很乖巧,老老实实地回复着前面男人的问话。天气很热,他穿着一件简单的小短袖,露出白白细细的手臂,额头上还有几滴汗,我悄悄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

 

我认识这个男孩,他住在离这不远的小巷子里的一栋老房子里,从去年我的咖啡厅开始营业开始,我就常常在附近的小公园看到他,总是孤零零的,有时候坐在喷泉的边缘,有时候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有时候坐在公园的湖边,眼睛望向远方,眼神却是空茫茫。

 

我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坐在窗户旁边的两个人。那是他父亲吗?嗯……太年轻了,瞧着可像个高中生,若是父子关系,那这男人真是个了不得的浪荡子;那是他哥哥吗?嗯……这头发一黑一白,脸也不像,而且他们之间的氛围也不像兄弟;难道是诱拐犯?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意揣测别人的关系显然不太礼貌,但是诱拐犯这个词一出现就在我的脑海中阴魂不散,我越瞧越像那么回事,这白头发就够奇怪了,还戴着个墨镜,只有问心有愧的人才会把眼睛遮起来。

 

这小男孩乖巧又可爱,孤孤单单被人盯上了也不奇怪。

 

“喂~店长。”墨镜男人的声音将我勉强拉回现实。我谨慎地看了他一眼,用余光观察坐在他对面的小男孩,他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睫毛微微扇动,恰好遮住他漂亮的绿眼睛。

 

我走过去,故作平静地问道:“请问客人需要些什么?”

 

“嗯……惠,你有想吃的东西吗?”墨镜男人看向男孩。

 

“没什么,本来也是悟君要来的。”男孩的声音很平静。他的名字是惠吗?单听名字像个女孩,说不定父母以为出生的会是个女孩呢。

 

“唉~我是想给惠奖励才来的啊,训练很辛苦嘛。”

 

“明明是悟君一直唠叨说有一家好吃的甜点店。”惠君抬起眼皮,“我才答应要来的。”

 

“呐呐,店长有什么推荐吗?”男孩口中的悟君抬头看向我,他的墨镜滑下来一点,我猝不及防跌进一片蓝海。他的眼睛里仿佛装了整个天空,但却不显柔和,反而凌厉如风,我能感受到他把锋芒都压在眼底,侵略性没有那么强,可他嘴角带笑可心里真正有几分笑呢,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钳住了我的喉咙。不过这张脸是能让所有女孩尖叫的脸,我呼吸一滞,这一大一小,简直是人间大杀器。

 

我把诱拐犯这个想法甩出了脑子。不管怎么样,这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我的任务是满足每个客人的需求。

 

“客人有什么喜好吗?”

 

“甜的。越甜越好。”这可真是个简单的要求。

 

“小朋友呢?”

 

“没什么。”惠君垂下头,不太愿意直视我,警惕心很强。

 

我喜欢小孩,尤其对可爱乖巧的娃娃毫无抵抗力,于是我放柔了声音说:“我们店有很多中式点心哦。”

 

“中式点心?”“中式?”一蓝一绿两双眼睛看向我。

 

在平时我是不会主动推销自家的点心,虽然店刚开张没什么人,但我并不希望店里变得门庭若市。所谓咖啡店是要能在安静的午后慢慢喝完一整杯咖啡的地方,人多了就少了些氛围。可是今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两个客人,我竟然希望下次能再见到他们,果然人都是颜控吗?

 

“是中国的点心哦,我在那里待过几年。”

 

“哎~”悟君看着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简直比他对面的小孩还小孩,“那就麻烦店长了,都拿上来吧。”

 

“需要什么饮品吗?要不要来点中国的特色饮品?”

 

“这个不错呢~”

 

惠君一脸无奈的看向某个兴奋的大人,这场景着实有趣,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应道:“好,请客人稍等。”

 

我走进后厨,把今天没有卖完的糕点全拿了出来,我内心嘲笑自己的难得慷慨,真是被美色糊了脑子。

 

我把糕点一样一样摆上他们的桌子,说了一句:“请慢享用。”就窝回我收银台后的小地盘,悄悄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作为一个糕点师,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客人吃着自己做的东西,露出满足的笑容。

 

悟君真的对甜的东西情有独钟,什么桂花糕呀绿豆糕呀,他每吃一种就往对面小孩的盘子里放一块,说着:“这个很好吃哦,惠也尝尝。”这让我感到一种自豪感。

 

惠君就不一样了,他慢慢吃着悟君给他的东西,可悟君吃东西的速度太快,很快就在惠君的盘子里堆了一座糕点小山,他看起来有点无奈:“悟君,喜欢的话就自己吃吧。”

 

“哎,那可不行,这是给惠的奖励。”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吃的速度却丝毫不降低,看起来比对面的小孩还要满足。

 

惠君没有再说话,默默端起放在他手边的姜汁撞奶。我立刻警觉起来,姜汁撞奶,味道不像别的糕点那样大多是甜味,而是带点姜的辣,虽然不冲,但如果吃不惯的人就无法忍受它的味道。但这可是我的绝唱,我在中国的时候就对这甜品情有独钟,有层次的味道,柔顺的口感,都让人欲罢不能。

 

看着小孩挖了一勺,放到自己嘴里,我的心也吊了起来。然后惠君的眼睛亮了,平静的表情首次出现了波动,他保持着勺子在嘴里的姿势愣了一会,看了看手里的碗,迅速地又挖了一大勺放到自己嘴里。

 

两个人各自都找着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一大一小两个人开始静静地吃起桌上的糕点。

 

阳光穿过透明的窗户,细碎的灰尘在光束中飘荡,独独照亮了窗边的他们,明明身处一室,我却突然觉得和他们恍如身处另一个世界。不是因为熟悉或是陌生这种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而是一些别的不一样的东西,将他们与我所处的平凡的世界隔开了。

 

我眯了眯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感觉。

 

付账的时候,小孩有点坐立不安地动了动,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边空了的碗,自以为藏得好,其实暗示明晃晃。

 

我笑着说:“姜汁撞奶。”

 

小孩墨绿的眼睛亮了,他小声说:“好吃。”

 

“谢谢你喜欢,要常来哦。”

 

旁边的悟君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惠,喜欢这种口味的东西啊。”

 

“也没有很喜欢。”惠君反驳,小拳头握紧又张开,然后声音又小了下去,“但是确实很好吃……”

 

“哈哈,惠也有像小孩的时候。”

 

惠君抬头狠狠瞪了悟君一眼,然后泄气一般移开了视线:“悟君才像小孩,吃得那么开心。”

 

“惠也诚实地说开心不就好了。”悟君朝惠君做了个鬼脸。

 

结账后,我送走了这两位不同寻常的客人。回到柜台后的椅子上,看着窗外被热气烤得有些扭曲的空气,打了个哈欠,继续这个平凡的下午。

 

没过多久,小男孩惠君又来到了我的店里。

 

这次他带了一个小女孩,比他稍高一点,像是她的姐姐。已是初冬,雪的气息环绕在这座城市里,但小女孩有着如三月春风一样柔和的笑容,瞧着就让人觉得温暖,她温和地问惠君:“怎么了,惠,突然就说要来这家店。”

 

“我有想给津美纪吃的东西。”男孩拉着女孩的手,走进了店门。

 

“呵呵,是什么呢?”被唤作津美纪的女孩咯咯笑起来,“真是稀奇呢,惠也会有喜欢吃的东西。”

 

“不是我喜欢吃,是我想给津美纪吃。”惠君一板一眼纠正津美纪的说法,“因为我觉得津美纪会喜欢。”

 

“那我很期待呢。”

 

这又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店里仍然没有什么人,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的店做一做宣传,可一旦要实施行动,又舍不得这份宁静,也许这只是懒人的惰性作祟,但我不想欺骗自己的心,不想做的事就不做,这也应该是凡人的权利。

 

惠君径直走到我面前说:“店长先生,我想要一份带着花香的中国饮品。”

 

带着花香?我本以为他会说姜汁撞奶,毕竟上次露出了那么享受的表情。不过带着花香?我努力回忆了一下,上一回他来的时候,我似乎鬼使神差地把私藏的桂花酒酿端了出来,虽说是酒酿但其实没有多少酒味儿,桂花香气浓厚,还带点甘露的清甜。

 

我没注意到他有特别中意桂花酒酿,没想到他默默记下了姐姐可能会喜欢的味道。

 

我心中一暖,说:“好呀。桂花酒酿是吧。”

 

小孩拘谨地点点头,又小声补充道:“还有……姜汁撞奶。”他脸有点红,好像提出了什么了不得要求。这样的孩子真招人疼啊,我按捺住想要摸摸头的冲动,这孩子比一般的小孩警惕得多,万一被认定为危险人物,他大概就再也不会来了吧。

 

我不动声色地应道:“好。”

 

然后惠君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认认真真数好放到了柜台上,说:“拜托你了,店长先生。”

 

当我把双份的桂花酒酿和姜汁撞奶摆上桌子,惠君疑惑地看向我:“店长先生,我只点了一份。”

 

“今天刚好是活动,买一送一哦。”我面不改色地扯谎。

 

“啊啦,我们很幸运呢,惠。”津美纪双手合十,暖暖地笑起来。

 

“嗯。”惠君点点头,又转过头认真地对我说,“谢谢你,店长先生。”

 

“没有的事,毕竟今天你们是我唯一的客人,要靠你们多多关照我的生意啦。”我说完,就退回柜台的后面,把空间交给了那两姐弟。

 

“那么,我开动啦。”津美纪端起面前的桂花酒酿,喝了一口,脸上瞬间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好温暖,有花的味道,真好喝。”

 

“津美纪喜欢花,所以……”惠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津美纪,又迅速收回了视线,他似乎不太擅长表达自己的好意。

 

“谢谢你,惠。”

 

听到了姐姐的话,惠君似乎有点害羞,耳朵尖飞上一层薄红,嘴里应道:“没什么,我只是碰巧想到而已。”

 

“呵呵,惠真的很温柔呢。”津美纪似乎已经习惯了弟弟偶尔的别扭,还是温柔地笑着。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惠君一把抓起桌上的姜汁撞奶,挖了一大勺放到嘴里。

 

“你在吃的是什么?”

 

“姜汁撞奶。”

 

“呵呵,惠,喜欢姜的味道呢。”

 

“也没有很喜欢。”惠君说着又挖了一大勺。

 

“能让花的味道留在舌尖,这里的店长先生很温柔呢。”津美纪突然说道,我悄悄竖起耳朵。

 

“店长先生做的东西很好吃,悟君也很喜欢。”惠君说。

 

“是悟君带你来的吗?”

 

惠君停下勺子,酝酿了好一会,最后吐出一句:“是。”

 

“悟君真的是个好人呢,对我们这么温柔。”

 

“……是吧。”

 

“惠,对悟君的事情是怎么看的呢。”

 

“没怎么看,他救了我们,是恩人吧。”惠君放下勺子,看着津美纪说。

 

“嗯……”津美纪意味深长地看着惠君。

 

“为什么盯着我。”小男孩被盯着有些不自在。

 

“我倒是觉得悟君是一个亲切的人呢,惠,不讨厌他呢。”津美纪说。

 

“亲切……”惠君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纠结,所以到底是亲切还是不亲切呢,悟君指的应该是上次和惠君一起来的那个人吧,亲切我是没感觉到,倒是觉得他绝对是那种会和小孩较真的幼稚大人。偷听别人对话的我无耻地在心里笑出了声。

 

“我不讨厌他。”惠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后半句话,“但也没有喜欢他。”

 

听到这话,津美纪捂着嘴笑了起来:“真有惠的风格。”

 

“有什么好笑的。”

 

“没笑什么。”津美纪伸长手摸了摸弟弟乱翘的头发。

 

“什么啊……”惠君低头,由着姐姐摸着他的头发,又开始吃起被冷落了一会的姜汁撞奶。

 

他真的很喜欢吃姜汁撞奶啊,我心里不禁有种美滋滋的感觉。

 

“话说。”津美纪喝了一口桂花酒酿,“悟君的生日要到了吧。”

 

“为什么津美纪会知道啊。”

 

“因为想感谢一下悟君啊,所以特意问了,惠是怎么想的呢?”

 

“什么怎么想?”小男孩眼里写着满满的关我什么事。

 

“想不想庆祝一下?”

 

“有什么好庆祝的。”惠君垂下眼睛,“而且他那么忙,也不知道那天会不会来。”

 

“重要的是心意,心意~”

 

惠君抬眼,好像在考虑姐姐说的话。

 

这是在讨论生日的事情啊,我本以为悟君是惠君的家人,现在看来,好像是我理解错误了。

 

“那个——”我犹豫着开口,“本店有提供蛋糕定做服务。”我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掰,反正我本来也会做蛋糕,“如果想买蛋糕,可以考虑考虑本店哦,给你们打折哦。”

 

津美纪看向我,眼睛弯成一轮月牙,像初春刚开的小花,她长大了准是个小美人。

 

“谢谢,店长先生人真好,对吗,惠。”

 

“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庆祝呢。”惠君面不改色地陈述事实。

 

“那我们回去再考虑考虑吧。也不是要现在做决定的事情呀。”

 

我撑着脑袋看着姐弟俩说话,他们的存在给这个冬日的下午增添了很多温暖。

 

又过了几周,津美纪拉着惠君再次推开了店门。

 

“还是不要了吧,他最近都没有来……”

 

“不是惠说想要给悟君买蛋糕的吗?”

 

“……我能反悔吗?”

 

“我们都来店里了,这样对店长先生很没有礼貌哦。”

 

“好吧……”

 

我看着小男孩不情不愿地妥协了,跟着津美纪走向柜台。

 

“惠。去吧。”津美纪推了推弟弟的背。

 

“店长先生。”惠君的眼睛像湖中林影,水一般清澈,“我想定做一个蛋糕。”

 

“好呀,送给谁呀?”我不由得摆正身子。

 

“他的名字是五条悟,十二月七日生日。”惠君一字一句地说,然后递给我一张纸,小孩略有些歪斜的字体认真地写着他刚刚说的名字和日期。

 

“十二月七日。”我曾经在中国待过的记忆复苏,“是大雪的日子呢。”

 

“那一天会下大雪吗?”津美纪问。惠君也好奇地看向我。

 

我摇摇头,说:“和天气的大雪有点不一样呢。在中国,有二十四个节气,中国人用他们标志气候的变化。”两个半大的孩子老老实实地听着我讲话,惠君的眼睛里也难得闪了一点光,我接着说道,“大雪就是节气的名字,它象征着隆冬的开始,你们要庆生的人,是冬天的馈赠呢。”

 

“呜哇,感觉好浪漫呀。”小女孩果然喜欢这一类说法,为一个人的出生赋予意义,期待着那一点不同所带来的幸福,“惠的生日也有这样的意义吗?”

 

“我的生日无所谓吧,倒不如问问津美纪的——”刚刚明明也听得津津有味的小男孩现在却不想矛头转向自己,急着转移话题,却被姐姐抢先一步。

 

“店长先生,十二月二十二日是什么日子呢?”

 

“十二月二十二日呀……”我刻意拉长声音卖起关子,惠君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嘴,刚刚虽然嘴硬说不想知道,但谁不希望自己出生的日子带点特殊的意义呢?“是冬至哦。”

 

“冬——至。”惠君仿佛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冬……至代表了什么呢?”津美纪看了一眼弟弟,还是追问道。

 

“冬至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黑夜比任何一天都要漫长。”

 

“果然不是什么好日子。”惠君扭头,声线平稳。

 

“惠!”

 

“我知道的,反正我的生日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这么觉得哦。”我看着那小孩倔强的脸,心不知觉地软化,“正是因为那是最冷的一天,所以才格外温暖。”

 

惠君疑惑地看我:“店长先生,您说的话自相矛盾了。冷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温暖的。”

 

我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冬至虽冷,但若有人相伴,温暖会增百倍。冬至出生的孩子,是天给父母的恩惠。”

 

“……”惠君仿佛失语了一样,好一会都没说话。倒是津美纪听到我说的话,就抱住了自己的弟弟,笑着说,“店长先生说的对呀,惠的惠是恩惠的惠~”

 

惠君低着头,没有动作,小声嘟囔道:“店长先生,明明不知道我的事,也能这么说吗?”

 

“嘛。”我说的话其实毫无根据,只是听到我解释冬至话语的惠君一瞬间看上去很难过,当然我是不可能从不动声色的他脸上读出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轻微的落寞,静静地蛰伏在他淡薄的眼底,于是我临时编出了一堆胡话,“我觉得是这样的,惠君可以选择要不要相信。”

 

“我……不这么认为。”惠君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很少有孩子拒绝接受赋予自己的美好意义,我有些意外。

 

津美纪拍拍惠君的肩膀,笑着打圆场道:“我们是来定蛋糕的对吗,惠?”

 

“嗯。”小男孩点点头,才找回自己原来的目的,“店长先生,请在蛋糕上放很多很多巧克力和糖果。”他礼貌地要求道,我想起悟君似乎非常喜欢吃甜的东西。

 

“好。”我点点头。

 

然后男孩掏出荷包,认真地询问道:“请问要多少钱。”

 

我报了一个数字,姐弟俩都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我心下了然。我很喜欢他们,如何让帮助不像在施舍呢?我灵机一动,说:“钱不够的话,惠君,可以周末来这里帮忙吗?可以抵扣蛋糕的钱哦。”

 

我从来没见过这两个孩子的父母,从街坊的闲言碎语中不难猜出他们的家庭状况。伏黑家的两个小孩,被父母抛弃了这种话在小巷子里被不带恶意的人们当作饭后点心一样嚼了又嚼。小女孩要忙着做家事,空闲的时间比较少,津美纪看起来又很疼弟弟,自己应该是担了大半。那么他们最重要的经济问题该如何解决呢,两个半大的孩子,没有人帮忙,在这个世界上要好好生活下去是如此的艰难。

 

他们口中的悟君听起来像是他们监护人的存在,但是他也无法经常来照顾这两个孩子。而且从仅有一次的见面来看,他本人看起来就不太像会带小孩的人。现实过早地压上了这两个孩子单薄的肩膀,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如此残酷呢?我在内心深深叹了口气。

 

我补充道:“不用常来,有空的时候过来帮帮忙,我会给你酬劳的。”

 

两个小孩看起来有点为难,津美纪开口:“惠,你怎么想?”

 

惠君皱眉,严肃得像个大人,这表情出现在这个不大的小孩身上,只让人觉得心疼。“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小孩。”

 

“没关系,我这里客人也不多,惠君来给我打打下手就好了,不是什么复杂的工作。”

 

“既然人不多,那为什么还需要帮手?”惠君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们不需要同情。

 

“惠!语气,语气!”津美纪用手肘顶顶弟弟。

 

“抱歉。”惠君低下头,“我想店长先生并不是很需要我的帮助。”

 

这下可让我为难了,小孩太明事理也不是一件好事。我搜肠刮肚一番,最后不抱什么希望地再挣扎一番:“其实,我还挺忙的哎。”这是真话,我最近在网上开了以网络贩售甜点,订单量渐渐多了,其实早晚都在忙碌,只有下午的一小段闲暇时光。“有很多糕点的委托,想让惠君来帮帮我呢,如果你来帮忙,我可以在工作结束后免费给你一碗姜汁撞奶哦,当然还有工钱~我是真的真的很需要帮助哦!”

 

听到姜汁撞奶,惠君的眼神短暂地亮了一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还是固执地说:“不是这个的问题,我不需要——”

 

“惠。”一旁的津美纪拍拍弟弟的肩膀,“你就去帮帮店长先生吧。”她明亮的眼睛看向我,“店长先生是个好人呢,帮助好人不是一件坏事对吗?我的话没问题的,家里的事情也不多呀。”

 

“津美纪……”惠君看向津美纪,又转身面对我,还是抱着他最后的倔强,“……只是帮忙,不需要酬劳。”

 

“好好。”我赶忙点头,要不要酬劳其实无所谓,我总有办法能让这两个孩子开心一点。

 

“好吧。”惠君看起来还是有点不情愿,他真非常懂事,完全不像个小孩,“那悟君的蛋糕……”

 

“你们有多少钱?”话说到这份上,我不可能不收他们的钱。

 

“我们只有这么多。”惠君认认真真地把硬币数好放到我手里。

 

“那么,剩下的就靠帮忙来补吧。”我朝他们露出一个微笑。

 

“谢谢店长先生!”津美纪向我鞠了一躬。

 

惠君也朝我这一弯腰:“谢谢店长先生。”

 

“没有的事。”我摆摆手,他们完全可以不要这么拘谨,我也只是随心去帮忙罢了。我是个大人,照顾小孩是常理中的常理,即使他们不是我的小孩,我仍然希望他们能生活得好一些。

 

惠君就这么答应了在店里帮忙。

 

我按照约定把他们定做的满载糖果和巧克力的蛋糕交给了他们。惠君次周来的时候向我转达了悟君对蛋糕的满意,我哈哈笑起来,说:“这真是我的荣幸。”

 

惠君不解地看向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高兴,我向他解释:“这是一个糕点师的骄傲,客人喜欢我做的东西会让我快乐。”

 

闻言他倒是给面子地弯了弯嘴角说:“店长先生真是个怪人,”又小声补充道,“也是个好人。”我又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惠君不太喜欢说话,他来店里的时候,我如果不在忙,他就坐在角落看书,静静地坐上一个下午。他喜欢藏在影子里,小小的身子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天不太亮的时候,几乎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我想给这个孩子一个生日礼物,于是一次我状似无意地问他:“喜欢吃蛋糕吗。”

 

小孩几乎没有讨厌吃蛋糕的,我自以为这是个切入主题的好办法,谁料惠君一抬眼皮,小嘴一张,回答:“没有特别喜欢。”

 

这可让我愁了,我想着弯弯绕绕肯定要被他看出来,倒不如直插主题,于是破罐破摔道:“如果收到蛋糕想要什么样的。”

 

这回惠君盯着自己的影子实实在在思考了好一会才回答我道:“希望上面有一黑一白两只狗。”

 

不说希望蛋糕是什么味道的而是希望上面有什么装饰吗,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

 

“惠君喜欢狗吗。”

 

“喜欢。”他的表情不经意地变得柔和了一点,“因为是我的伙伴。”

 

呜哇,他也有像小孩的一面啊。这孩子平时的气质稳重得过分,却不想还有喜欢狗,说狗狗是伙伴的孩子气一面。

 

当我在惠君生日前一天把放着两只狗狗的小蛋糕给他的时候,他皱着眉,才反应过来之前我问他问题是作何目的,他嘴角一拉,看起来有点不开心,说:“店长先生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要酬劳,你不需要可怜——”

 

“STOP,STOP!我不是可怜你们!”我及时堵住打断了小孩的话,这小孩真是在一些诡异的地方自尊心高的过分,又戒备得很,不愿意透露自己的难处,想拨开他的壳给他一点温暖简直比登天还难,“惠君帮了我这么多,我只是想谢谢你呀。”

 

“谢谢的话,店长先生已经给了我姜汁撞奶了,而且我也没有经常帮助店长先生。”惠君冷静地分析道。“您的店生意不算太好,大部分时候我只是坐在这儿读书。”

 

真是直接,我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索性直说了:“那当作生日礼物可以吗。惠君的生日不是明天吗?”

 

“我的生日有什么好——”惠君梗着脖子说。

 

“好啦,收下吧。”我实在拗不过这小孩,把蛋糕往他手里一塞,“不收我就扔了,你不收反正也没人会要它。”

 

惠君和蛋糕上的两只狗狗大眼瞪小眼了几分钟,终于松口了,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店长先生,这份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哎呀说的这么沉重,只是个小礼物啊,好啦,快回去吧,明天和家人好好过生日哦。”我心说这小孩怎么会用恩情这么重的词来形容一个小蛋糕,“预祝你生日快乐,来年也要来帮忙哦。”

 

惠君认真地点了点头,平平稳稳地提着蛋糕走了。

 

我看着他离开的小小背影,心里酸酸的,他看起来最多不过八岁,换在同年龄的小孩,正是撒娇讨糖吃,被父母宠爱得最过分的时候。他却对好意充满戒备,小心翼翼,像只被伤害过无数次的野猫,害怕好意后面藏着自己无法回报的期待,总是认真记下自己获得的帮助,估计在盘算着后日如何偿还吧。我并不从他身上期望什么,只是觉得可怜,他大概不希望被人可怜吧,但是人心是肉长的。小孩越懂事,背后刻下的伤痕就越多,我的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就连狮子都会疼爱自己的孩子,是怎样残忍的父母愿意舍弃两个懂事又可爱的小孩呢?

 

往后惠君上小学的几年里,他时不时会来店里帮忙,因为我曾说过不希望线下店里的人太多,他和津美纪都不留余力地帮我网上的店铺做宣传,甚至有时候会帮我去街上发发传单。作为报酬,我会在他们帮助我后给他们一些我多做的点心。

 

生日的时候,我会送他们蛋糕。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甚至受到过他们正式的拒绝,但我也有我的固执,生日是很特殊的日子,给他们做的蛋糕不算太贵,我也很开心。最后伏黑姐弟俩还是接受了这份生日礼物,但他们还是说明会付一半的蛋糕钱,我想拒绝,但看到他们坚定的眼神,我最后还是退了一步。

 

年岁增长,惠君的身体却是只抽条不长肉,眼瞧着他长得越来越高,却还是瘦瘦条条。而他的气质却变得更沉静了,有时候他坐在店里,仿佛和他黑色的影子真的融为一体,界限不明。而以光为界,硬生生将他和我这边的世界割裂开来。

 

我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坐在光亮一点的地方,他只是回答这边比较适合我,我比较安心。

 

他越来越不像一个普通人了,虽然从最开始,他就和普通的小孩相去甚远,而如今,不知道时间在他身上刻下了什么,除开他一贯的平静,还多了一层淡漠。

 

他似乎没有什么朋友,生人勿近的气息开始明显缠绕在身边,看起来很孤独。但我无能为力,他仍然与我不甚亲近,礼貌地保持着社交距离,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给他做一碗姜汁撞奶。

 

然而在他小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发生了一件事,那之后他就再也不常来店里。

 

那是个热得要死的夏天,蝉仿佛是要下地狱一样悲戚地叫着,我出店门给街巷里的流浪猫流浪狗喂食,最近身体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头很沉重,肩膀上像压着什么千斤重物,酸痛难耐。

 

我添好猫粮狗粮,站起身来,太阳耀眼得像星际大爆炸,我远远瞧见有个人影向这儿走来,知道我线下店面的人不多,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客人,那个瘦条的影子我一瞧就知道是惠君。我忍着头晕目眩的难受,朝他挥挥手,却突然失去平衡,头往下栽去,我眼前最后一幕是惠君难得带着惊恐的脸和他在太阳底下突然扩大扭曲的影子。

 

惠君似乎把我搬进了店里,然后我迷迷糊糊听到他在打电话,语气难得激动。

 

“为什么这里会有……!”

 

“别……了,像我……人,怎么能成为……。”

 

“我帮助不……。”

 

虽然有些东西我实在没有听清楚,也不知道他在和谁打电话。但他语气难得很冲,像个叛逆期生气的小孩。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啊,我捞不住自己不断下坠的意识,识海渐渐变成一片混沌。

 

醒来的时候,惠君没有走,他把我放在小沙发上,自己坐在一旁,眼睛空茫茫地看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发觉我醒了,他说:“店长先生,您中暑晕倒了,要小心身体。”他语气平静,完全想象不出之前情绪激动。

 

我只觉这一晕让我身体舒服得不行,仿佛重回十八岁轻松岁月,我说:“我现在好多了,真的麻烦惠君了。”

 

“不会。”他低下头,长睫毛垂下来,像翩跹的蝴蝶翅膀,“我总是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会,你帮了我很多。”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这么消沉。

 

但他没有讲话,安静地在原位坐着,我隐隐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再次压上了这个少年人轻薄的肩膀。

 

我站起身,走进后厨给他端了一碗姜汁撞奶,他没有拒绝,像孩童时候一样,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放到嘴里,然后一口一口吃完了它,转过身,此时已近夕阳,黄昏一线恰好落在他和我中间,他在阴影里,我站在橙光下,我读不出他什么心情,而他也只是安静地道谢:“谢谢店长先生,和平时一样美味。”

 

“你喜欢就好。”

 

然后他就走了,影子拉得很长,像个阴魂不散的鬼怪,要把他的前路也染成黑色。

 

 

*因为冬至和爸爸甚尔的读音一样所以愣了

 

2、

 

惠君上中学后,来店里的次数渐渐变少了,偶有过来,也不再点自己喜欢的姜汁撞奶,而是会要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不加糖的黑咖啡苦得要命,他年纪不大,却能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啜完一整杯黑咖啡。他待的时间也不久,虽然仍然会给我帮帮忙,但是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忙完了还愿意在店里读一会书直到津美纪来接他回去。现在倒像是刻意与我保持了更远的距离。

 

倒是津美纪常常带着朋友过来,偶尔给悟君带一些糕点走,我时不时也会听她担心着学校里弟弟的打架行为。惠君会打架?我很难把那个平时总是安安静静待在店角落读书的少年和浑身戾气的不良联系起来。

 

但是不管惠君来或是不来,我的日子还是依旧平静地持续着。店的生意渐渐起来了,网络上的订单越来越多,我有时候需要准备第二天的糕点到深夜,我考虑着要不要请专业的助手来帮忙或者让快要放暑假的妹妹来帮忙,妹妹总是念叨着要来门店看看,却总是被我以学业为重给堵了回去。

 

有时候在没有星星月亮的漆黑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店里,思念起家人,思考起自己未来,也会不由被撩起一丝惆怅。父母年纪也大了,在老家过着安详的老年生活,对我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我由着自己的想法要去中国学做糕点,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地同意了,回国后甚至给我提供了这个店面。年轻的时候也有想过周游各国,学习所有国家的甜品做法,可是从中国回来之后,那些浓厚的热情不知道为什么,像开过了头的水龙头,突然就一滴也流不出来了。

 

异乡的月亮格外残缺,我不愿意再离开我成长的国家了。

 

就这样没有什么目的平静生活着,是一件坏事吗?每当想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也会为自己煮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用那钻心的苦涩帮助自己度过这个注定失眠的夜晚。

 

惠君,在喝着黑咖啡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小小的少年也会有沉重的烦恼吗?

 

初夏的时候,店门口突然出现了一群大麻烦。

 

我时常给附近的流浪猫喂食,因此店的附近总是徘徊着一些野猫,甚至有一些胆大的会在店门前的阴影处乘凉。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群不良发现了我的小店,时不时就会来欺负野猫,猫的声音过于凄惨,我听着实在于心不忍,而且他们若是长期盘踞在我的店门口会吓到我的客人。

 

我迫于无奈只能出门去警告他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最是令人为难,因为年龄小不能给他们过大的惩罚,但他们的作恶又切切实实给人带来了很多麻烦。

 

“你们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就不要蹲在这里,”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狠,“还有不要欺负猫。”

 

“关大叔什么事?”他们中的一个语气不善地回复我。

 

“这里是我的店。”我耐心地解释道

 

“店门前也算你的店?”一个男孩把嘴里的烟砸到地上。

 

“你们这样会给我添麻烦。”我眉毛一跳。我瞅了一眼他们的校服,和惠君的校服一致,惠君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我苦笑了一下,怎么想都不可能。

 

“啧,像大叔这么小气的人难怪找不到女朋友。”其中一个猥琐地笑起来。

 

我叹了口气,真是没办法,像这种半大的孩子总是觉得天下老子第一,自以为是地装成大人,其实幼稚得很。我心里闪现出从小就懂事沉稳的惠君,不经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动物与人的差距还要大。

 

“总之,不要呆在我的店门口。下次再这样我会找警察的。”我说。

 

“啧。”领头的那个啐了一口痰,“别以为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来了,今天先放过你!”

 

到底是谁放过谁啊,我又叹了口气,看来得想办法解决一下这件事了。不然可对不起一直支持小店的老顾客们。

 

可没想到,第二天,这一大群不良全部脸上带伤,齐齐站在店门口,见我拉开门,一同土下座,不懂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凶残的黑帮老大。

 

他们震耳欲聋的道歉声响彻整个街坊:“对不起,我们不会再犯了!!”

 

我给整懵了,这是发生了什么??我试探地开口:“那个……”

 

一看我开口,领头的那个埋着头就说:“我们不会再欺负猫,也不会再在店门口打扰生意了,原谅我们吧!!”

 

“啊,好……”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们快起来的,这样会吓到人的。”

 

他们又齐刷刷地站起来,朝我一鞠躬,异口同声地说:“真的非常抱歉!!”

 

“这……”我两句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没关系,知错能改就好。”

 

“谢谢店长先生宽宏大量!!”

 

我看着这些不良浩浩荡荡离去的背影,扎扎实实迷惑了一把。

 

那天下午,惠君久违地来到店里,点了一杯黑咖啡,坐在老地方,拿出一本书,一边小口喝着咖啡一边翻着书。店里正巧没人,我悄悄打量着这个和孩童时大不一样的男孩,他长得清秀,周身却环绕着一股稍显冷硬的气息,仿佛有一层透明的隔膜把他和其他人分开了。

 

我突然感觉他的存在很轻,不是物理上的那种轻,而是一种飘忽,像一片漫无目的的飞羽,在空气中无望地飘着。

 

“叮铃叮铃~”门口的风铃响起来,有客人来了,是津美纪。

 

她皱着眉,看起来很生气,这副表情出现在她身上有些罕见,她平时总是柔柔和和眼角带笑,像欲开的花儿。

 

她没像往常一样和我先打个招呼,而是径直走到惠君面前,一拍桌子,朝着弟弟说道:“惠,你又打架了?”

 

惠君放下书,眼睛和姐姐的一触即分,说:“谁告诉你的?”

 

“这很重要吗?”

 

“没什么。”惠君一副拒绝交谈的样子,“只是想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惠!”津美纪眼眶红了,“不要再打架了,伤害别人是不好的,而且要是受伤了怎么办?也会给悟君添麻烦的!”

 

“这种小事,麻烦不到五条先生的。”惠君垂下眼皮。

 

“惠!”津美纪看起来也拿惠君这个态度没办法,可惠君就是不愿意看向他,只是看着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右手。津美纪深吸一口气,朝他不听话的弟弟大喊一声:“真是的!我不管你了!”推开店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惠君还是坐在原位,嘴里小声嘟囔:“本来就不是津美纪要担心的事情。”

 

惠君打架?我突然就想到早上一脸是伤的不良们,难道是惠君打的他们?为了我的店?

 

也许是自作多情,我还是问道:“惠君,是和那些欺负猫的不良打架了吗?”

 

惠君没有回答我,他把视线转向窗外说:“我和谁打架,也和店长先生没有关系吧。”

 

没有否认,对于惠君来说基本上等于是默认了。我心里一暖,想起津美纪走时眼角湿润的样子,心又开始抽痛。

 

“为什么不告诉姐姐?”

 

“告诉什么?”

 

“你打架的理由。”

 

“我的事和津美纪没有关系。”

 

我只想大声喊,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们是亲人,她是你的姐姐啊,她爱你,她会为你担心啊,但这些话在现在的惠君耳里听来也只不过会是所谓的说教漂亮话吧。

 

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期啊,不管是什么人的关心都会当作对我的不信任,只是固执地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成熟冷静的惠君也有这样认不清爱的时候啊。

 

我想了想,说:“姐姐很爱你啊。”

 

“哈?”他看向我,“为什么突然……”

 

我笑了笑:“没什么,今天要不要换换口味,吃点姜汁撞奶?”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大概是觉得我莫名其妙吧,他手软软地落在自己的腿上,用疲惫的声音说:“那就麻烦您了。”

 

那一天我们再没有对话,惠君像孩童时那样,一大勺一大勺把碗里的姜汁撞奶吃了个干净。随后放下碗,把钱留在柜台上后,手插着口袋默默地走了。

 

惠君来店里的次数变得更少了,他周末不再来这里帮忙,也不愿在店的角落读书了,甚至连那苦涩的黑咖啡也喝得少了。

 

我还是时不时会见到津美纪,也会随口问起惠君的情况,每当这时,津美纪也只是勉强笑笑,担忧藏也藏不住,但她总是回复我说一切都是老样子,劳烦店长先生挂心了。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别的街道开了一家新的门店,招募了一些徒弟,亲身传授了一些糕点的技巧,将工作分出去大半。中式糕点很受欢迎,但是姜汁撞奶没有受到大众的喜爱,订单的数目大不如那些甜味足的糕点们,惠君也不来,我深觉自己的姜汁撞奶少了一个大粉丝。

 

我隐约记得那是2017年,季节我忘了,但那天晚上下着雨,不算太大,但很扰人,路灯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半死不活地闪着光,将店门照出一股惨淡感。

 

惠君突然推门进来,他没有打伞,打湿了他的头发,但他的头发固执地不愿意垂下来,尖上挂着水滴,啪嗒啪嗒往地上掉。睫毛上也沾满了水珠,像清晨凝聚在叶尖的露珠,浸润了他的双眼。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忙给他拿了一条毛巾,他道了谢谢,声音低沉,草草擦了一遍自己的脸,而后静静坐在了他喜欢待的阴影角落。

 

他有一段时日没来了,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我只觉得他又拔高了一些,但更加消瘦了。

 

他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十分钟,已到闭店的时间,但我看了看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年,默默地把店门关上,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后,又坐回自己柜台后。

 

他看起来很悲伤,其实他脸上的表情和平时并无多大区别,但悲伤这种东西像潺潺流水,会不受控制地慢慢流入空气中。

 

我犹豫了一会,进后厨给他煮了一点姜汤。我把姜汤端出来的时候,惠君把头抬了起来,不过没有看我,而是看向黑夜里的雨幕,只留给我一小段侧脸,沾着像泪痕一样的水痕。

 

“要不要来点姜汤,会着凉的。姐姐会担心你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安慰,但我知道对于这个渐渐变得浑身带刺的少年,姐姐是他唯一的软肋,他会为了姐姐爱惜自己一点。

 

果然,听到姐姐两个字,惠君动了,转过头看看我手里冒着热气的姜汤,伸手接过,老老实实地把他喝完。

 

“好辣。”

 

我有些疑惑,惠君喜欢姜的味道,也会觉得姜汤辣吗?

 

但我很快知道了原因,未干的雨水顺着他的眼睛,脸颊,嘴角,一路越滚越大,在他的下巴凝聚成大大的水珠,然后滴到地面上,晕开小小圆形的水痕。

 

这次的姜汤,不仅是辣的,也许还带点咸味吧。

 

我答应道:“是啊,这次不小心煮的太辣了。”说完,我悄悄退到了里间,坐在休息用的圆凳上,闭上了眼睛。

 

我静静等待了十多分钟,才再次走了出去。惠君已经把自己擦干了,桌上摆着喝干了的空碗。

 

我坐回柜台后的椅子上,惠君突然开口:“店长先生有姐姐吗?”

 

“没有。”我看了看惠君低垂的脑袋,又补充道,“但我有个妹妹。”

 

“是吗。”惠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是啊,她非常可爱,我大她五岁,小时候父母工作忙,都是我带着她。”也许是因为惠君的问话,关于妹妹的记忆不断涌出,在这个黑暗的雨夜,这些记忆像温暖的火炉烘烤着我的心,我不知道它们是否也能让惠君冰凉的心获得一些温度,但我继续说道,“不过她长大了一些之后,好像就有点不想和我靠得太近了,说着不想把衣服和哥哥一起洗,又说她长大了不需要哥哥把她当小孩什么的,让我伤心了好一会呢。”

 

“店长先生是个好哥哥吧。”惠君还是一如既往冷静地评价道,只是声音如同流落沙漠的无助旅人。

 

“我可不算个好哥哥,”我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不会念书,只喜欢做做料理,高中毕业后固执地去了中国,妹妹舍不得我,又担心我,我走的时候她哭了好久。我是个让妹妹难过的坏哥哥啊。”

 

“……”

 

“但是妹妹和父母一样尊重着我的决定。”我抬头看着有点破旧的天花板,我不知不觉在这小店里已经待了近十年了,“她爱着我,总是为我着想。我这个没出息的哥哥,不能让她以我为傲啊。”

 

“不要这么说,”惠君看向我,“店长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谢谢。”我笑了一下,“惠君是个温柔的人呢。”

 

“我不是。”惠君又把眼睛收了回去,他吸了一口气,好像面前有一道无形的隔膜阻碍了他说话,“我……有个姐姐。”

 

“嗯。”津美纪是个好姐姐。

 

“我大概……让她生气了。”惠君一只手覆上自己的双眼,“她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她不会生你的气的。”

 

“她应该要生气的,因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

 

我不知道津美纪究竟发生了什么,惠君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敲碎了自己心,话语中带着绝望的血味儿。

 

“如果我向她道歉,她会愿意再和我说话吗?”

 

“一定会的。”我笃定地说。

 

“……店长先生,总是这样,明明不知道我们的事,却总是这么肯定。”

 

“你们都是很好的孩子,世界不会对好人残忍。”

 

“哈哈。”惠君突然发出几声干涩的笑声,听起来却像在哭泣,“世界同样不会对好人仁慈。”

 

“……”我无言以对,我隐隐感觉世界的黑暗仿佛全部压上了面前这个少年人单薄的肩膀,把他压得直不起腰,他缩在阴影的角落,无助却无能为力。

 

“店长先生,能给我来一碗桂花酒酿吗?”笑过之后,惠君突然说。

 

“好。”

 

今天恰好剩了一碗桂花酒酿,我本打算做自己的夜宵,放在保温柜里温着,现在倒是正好。

 

我把那碗混着清甜花香的桂花酒酿放到了他面前。

 

惠君端起那碗带着花香的中国饮品,小小的啜了一口,说:“有花的味道呢。”

 

我突然想起小小男孩第一次带着小小女孩来到这家店的那个下午,天气晴朗,两个小孩虽然懂事却未完全消去孩子的稚气,会普通地笑,普通地不高兴,普通地觉得我做的甜点好吃……在那个普通的下午,存在着普通的幸福。小女孩喝了一口桂花酒酿,嘴里夸奖道好温暖,有花的味道,很好吃,我心里绽开了花儿,坐在她对面的男孩只勾一点嘴角,可谁知道他心中是否盛开了一片花田?

 

可如今,他心中的花儿似乎全都枯萎了,他嘴上说着有花的味道,眼里却含着苦的泪水。

 

我只是叹道:“是啊……”

 

惠君喝完了桂花酒酿,还是认认真真地把硬币数好,放到了柜台上,这一点习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我实在不想收他的钱,又看到他有点红的眼眶,心说算了算了,让他一个人静静吧,也没再说话。

 

他打开店门,我走到门口,硬给他塞了一把伞,这回他没有拒绝,只是用干哑的声音说谢谢,然后打起伞,往巷子深处走去。

 

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断断续续的光打在他身上,斜斜地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黑得像深渊,我看在眼里,觉得影子如同一具墓碑,跟着少年进入不知底的黑暗。但少年的背影却很坚定,他毫不犹豫地走出那微弱的灯光,决绝地一步踏进那光芒照不到的黑暗中去。

 

那之后,我从来这里的学生中得知,伏黑津美纪因为不明原因一倒不起。

 

那个黑而沉重的夜晚和惠君的背影,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自那天以后,惠君又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露面,那天晚上的对话也被我埋进了记忆的深处。

 

3、

 

从2017年年底到2018年的夏天,我都陷在忙碌的生活里。我的生意走上了正轨,“Life boat”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甜点品牌。人人都说这名字听着根本不像甜点牌子,我不以为然。

 

当初给小店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恰好耳机里放着音乐“We are all rowingthe boat of fate(我们都在命运之舟上荡舟划桨)”,彼时我正处于人生的关键阶段,正要开一家店真正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在外求学的几年,我时常觉得人生的确有起有落,无论是伟人还是凡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之舟上努力航行。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但也同样为着自己的人生奋斗着,于是我当机立断,在店的门板上写上“Life boat”。

 

只是有时候在忙碌之余,我会想起在店的生意还没有起色时,客人没有几个,却是有一个小男孩每周末都坐在同样的位置,帮着我做事情,每当这时我才会意识到,原来已经整整九年过去了,岁月如梭,从身高不及柜台到与我平齐,那个爱吃姜汁撞奶的小孩去了哪里呢?

 

在一个难得清闲的午后,店里没有客人,我打着哈欠,正想着要不要关店去睡个午觉,好应对晚上的忙碌,“叮铃叮铃”门口的风铃就响了起来,我眯着眼睛往门口一看,一个熟悉的黑色海胆头映入我的眼帘,我张大的嘴巴竟然一时忘了合上,是好几个月都没见到的惠君。

 

他的变化不大,还是那副有点淡薄的神色,平静地向我点头示意:“店长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闭上嘴,挥挥手,没有提那个雨夜的事情,而是转口问道,“惠君很久没有来了呢。”

 

我注意到他头上缠了一些绷带,这是受了伤吗?不应该待在医院里静养吗?真的没有问题吗?但我隐约觉得这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惠君身上有很多的秘密,他从来不提,但他身上散发出的与常人不同的距离感,让我能够意会到这一点。

 

“我不在这里念高中了。”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校服(应该是校服?),领口很高,上面有两颗螺旋状的纽扣,的确和本地任何一所高中都不符合,“这次有点事所以才回来。”

 

他绝口不提姐姐的事,我也默契地不多问一句,只是说:“这样啊,那……要来点什么吗,像往常一样?”

 

“那……还是黑——”“~~~♪♩♫♪♬~~!”一阵电话铃声强行打断了惠君的话,他显然也吓了一跳,瞳孔放大愣了一下,才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竟然露出一个啊好麻烦的表情,抱歉地朝我示意后,拉开店门,接起了电话。

 

我能隐约听到他打电话的声音:“不是说了自由活动吗?”

 

“……我在咖啡店,哎?你们也要过来?为什么?”他又露出带一点嫌弃的表情,但心情看起来不算太坏。我有些意外他也会露出这么符合他年纪的少年气表情,这和他总是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初中时期大为不同。

 

我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不耐烦地挂了电话,推门和我说:“店长先生,我能带两个朋友过来吗?”

 

呜哇,朋友。我心里咯噔一跳,说:“当然可以,我也是做生意的啊,欢迎欢迎。”

 

“店长先生,喜欢安静吧。”惠君认真地说,“我的朋友们可不安静。”

 

“哈哈哈,年轻人闹腾一点多好啊,反正现在店里也没人,自在一点啦。”

 

惠君点点头,一路小跑着去接他的朋友了。

 

惠君的朋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什么样的人能和惠君成为朋友?好奇涌上心头,我不禁有点期待起来。

 

不一会儿,惠君领来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哎~这就是伏黑喜欢的店啊。”男孩的那个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小店,“好隐蔽啊。”

 

“呜哇,伏黑你不会是那种点一杯黑咖啡在咖啡店里坐一天的酷哥类型吧。”女孩的那个则趁机打趣惠君。

 

这还真说对了,惠君就是那种会点一杯黑咖啡在店里坐一天的小酷哥。

 

“……闭嘴。”

 

“哎哎?这家店叫‘Life boat’啊!”女孩突然惊叫起来。

 

“怎么了钉崎?”男孩看他。

 

“那个最近超级火的中式甜点店就叫这个名字啊!虎杖!你是不是土啊,这都不知道。”叫钉崎的女孩两眼放光。

 

“啊啊?这么厉害的吗!”叫虎杖的男孩一把抓住惠君的衣袖,“伏黑好厉害啊,竟然知道这么隐蔽的店面!这都没有什么人啊,这意思是我们可以吃个痛快了?”

 

“呜哇,这个要是在网上买都要提前一个月预定,”钉崎一只手抓上惠君的另一边衣袖,另一只手则是大力拍上他的肩膀,“更别提门店那个好像要排到地狱深处的队了!伏黑,真有你的!”

 

“你们两个。”惠君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怎么会带了这两个家伙来这里,“安静一点,这里可是咖啡店。”

 

“有什么关系嘛,这不是没人嘛。”钉崎不满。

 

“对啊对啊,不要这么阴沉嘛,这不刚刚完成任务嘛,放松一点放松一点~”虎杖则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孩子的笑容像阳光,他一笑我就觉得春暖花开。

 

“会给店长先生添麻烦的。”惠君无奈地说。

 

“唉?”

 

“店长在吗?”

 

我从柜台后站起身来,哈哈笑道:“没事没事,今天你们包场了,想说什么就说吧~自在一点就好。”

 

“这就是‘Life boat’的店长啊,看起来好普通。”

 

“喂,钉崎,这样对店长先生很失礼啊。”惠君皱眉。

 

“对啊对啊,钉崎,看起来普通的人一般都深藏绝技。”虎杖认真地为我辩护。

 

“哈哈哈,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只是会做糕点而已。”我笑着打圆场,“所以各位客人都需要什么呢?”

 

“那就来最近很受欢迎的那个,据说对皮肤很好的烧仙草!要放到奶茶里的那种!”

 

“唉?钉崎这么快就决定了?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啊。“虎杖一脸震惊地看向秒做决定的女生。

 

“所以说你土啊。”

 

“这和土有什么关系啊!”虎杖转而求助一旁的惠君,“伏黑,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没有。”

 

“你不是和店长认识嘛,不知道哪些东西好吃吗?”

 

“我平时不吃这里的糕点。基本上要买都是五条老师要求的。”

 

“呜哇,伏黑你真的不懂啊。”这回轮到钉崎一脸震惊地看着惠君,“你不知道这家店现在多有出名吗。”

 

“不知道啊。”

 

“那五条老师平时都会要些什么呢?”虎杖接着问。

 

“他对甜的东西来者不拒。”惠君低头想了想,“像桂花糕,绿豆糕,甜芋泥*之类的东西他都非常喜欢……”

 

(*这里惠用的是中式的念法,和日语有些区别。)

 

“这都是些什么啊?”

 

“笨——蛋,这是家中式糕点店,伏黑说的当然是中国的名字。”

 

“唉?可伏黑不是说这里是咖啡店吗?”

 

“这里是咖啡店,只是店长会做糕点而已。”

 

“越来越搞不明白了啊,这里是咖啡店,但是店长会做糕点,所以又是糕点店?”

 

“据我所知这里一直都是咖啡店。”

 

“但是钉崎刚刚说……”

 

我看着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卡在了点餐这一步,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青春的气息。所谓青春,不就是和几个朋友,进行着无意义的对话,快乐地生活吗?

 

“要不……”我插入他们的对话中,“钉崎小姐要烧仙草奶茶,其余的我来给你们推荐吧?”

 

“这样好呢,就不用纠结了,店长推荐的肯定好吃啊!”虎杖同学一脸爽朗的笑容。

 

“嗯嗯。”一旁的钉崎也跟着点头,“这可是‘Life boat’店长实名推荐,这还用说!”

 

“惠君就要和往常一样的东西吗?”

 

“那就麻烦店长先生了。”惠君点点头,带着他的两个好朋友坐在了他熟悉的位置上。

 

我走进后厨,还能隐隐听到他们的对话。

 

“哎呀,真没想到伏黑竟然认识这么厉害的店长啊。”

 

“没错,而且竟然还想把我们甩掉自己享受。”

 

“不是,我又不知道钉崎对这家店感兴趣,话说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店长先生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伏黑认识店长很久了?”

 

“……小学的时候就认识了。”

 

“咦咦?!这么早的吗?”

 

“那时候店里总是没什么人,我还以为铁定是个没生意的小店。”

 

惠君,我能听到哦,没想到你这么想我家的店,这真的是意外的伤人啊。

 

“这么说,伏黑是看着这家店变有名的咯?”

 

“没想到伏黑也有这么长情的一面啊。”

 

“……我不知道这家店出名了,你看,现在不也没什么客人……”

 

“所以说店长其实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应该是吧,之前帮着宣传的时候也只宣传网络贩售,没有宣传过这里的地址。”

 

“唉~那伏黑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呢?”

 

“……偶然发现的。因为离家很近。”

 

第一次不是悟君带他来的吗?不过,悟君似乎姓五条?而且惠君对他的称呼什么时候变成了五条老师?悟君变成了他的老师吗?惠君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多变化。

 

“哎,伏黑最喜欢什么点心呢?”男孩的声音,带着点好奇。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呜哇,你不会从小就喝苦得要死的黑咖啡吧?感觉很阴沉哦。”女孩的打趣。

 

“伏黑迟疑了!肯定是有喜欢的东西。”男孩却说。

 

“没有。”

 

“这样否认反而觉得可疑了,没有喜欢的东西还会常来这里吗?明明黑咖啡哪里都可以喝。”女孩冷静地推理道。

 

“没错没错,伏黑,有好吃的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啊。”

 

“你们两啊……”惠君的声音传来。

 

我及时地走出去,惠君余光看到我,偷偷松了口气。

 

我把东西摆在他们面前,一遍摆一边介绍:“这是桂花糕,有桂花的香气哦;这是烧仙草,和小姑娘说的一样对皮肤很好,还清热解毒;这是红糖糍粑,这个就是刚做出来热乎乎的才好吃;还有这个……”我每摆上一样东西,虎杖和钉崎神色就亮一点,就差流口水了,倒是惠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的两个朋友。

 

我把惠君的黑咖啡摆到他面前,最后把三碗姜汁撞奶摆上桌子,惠君睁大眼睛,下意识就说:“店长先生,我没点这个。”

 

我狡猾地勾起笑:“不是说都交给我来推荐吗?这可是我的绝唱~惠君最喜欢吃了对吧。”

 

“我……”

 

“哎?伏黑喜欢吃的?”

 

“刚刚还嘴硬说没有喜欢吃的呢。”

 

另外两个人都偷笑着看向他。

 

惠君耳朵红了,他看起来有点恼怒,嘴巴开合了好几次,最后自暴自弃地说:“啊,对啊,我就是喜欢这个,有喜欢吃的甜点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啊。”两个朋友一齐摇头。

 

“那你们——”

 

“我们也没说什么啊,对吧,虎杖。”

 

“是啊,既然是伏黑喜欢吃的东西肯定好吃吧,我第一个就要吃这个~”

 

“……”惠君无力地瘫到椅背上,看起来被折腾得不行了。

 

他端起自己那份姜汁撞奶,还是像以前那样挖了一大勺,放到嘴里。

 

坐他对面的男孩也跟着挖了一大勺,放到嘴里。

 

“嗯……姜的味道,”他鼓着嘴,腮帮子动了两下,“和奶的味道,有点甜又有点辣,但是很好吃啊!”

 

我瞧见惠君的嘴角轻轻上弯了一点,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又挖了一大勺。

 

“店长先生好厉害啊,牛奶和姜是能放在一起做甜品的吗?还这么好赤。”叫虎杖的男孩嘴里塞满了姜汁撞奶,含含糊糊地夸奖我。

 

这话听得我心花怒放,这是个有品位的孩子啊,不愧是惠君的朋友!

 

“哎哎?这么好吃吗?我也来尝尝。”本来吃着烧仙草的女孩放下手中的碗,“啊这个,是姜汁撞奶吧。”

 

“姜汁——撞奶?”男孩拉长疑惑的声音。

 

“刚刚推出这个的时候,大家好像都不太接受,”女孩似乎一直都有关注我的甜品店,这也让我的心偎贴得很,“但是最近回头客多了,好多人推荐这个,都说这个别有风味。”

 

“确实别有风味哎,和别的甜品不一样的口感,”虎杖朝伏黑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伏黑,真有眼光!”

 

“没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好吃而已。”惠君说。

 

“话说回来,伏黑喜欢吃姜吧,上次在中华料理店也说了喜欢清汤面上的姜丝。”*女孩突然说。

 

(*这里是出自广播剧他们一起去中华料理店那一期)

 

“啊,那难怪会喜欢这个了。”虎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伏黑,喜欢的话就多吃点,我这半碗要不要也给你。”

 

“……不要。我吃一碗就够了。”

 

“笨蛋虎杖,伏黑和这里店长这么熟,肯定每次都是大吃特吃啊。”

 

“呜哇,说的也是啊。”虎杖看向我,“店长,谢谢你的推荐,真的超超超级好吃。”

 

“我的荣幸。”我心里仿佛开出一片花田。“你们都是惠君的同学吗?”

 

“是啊。店长从小就和伏黑认识吗?”

 

“我想想啊,大概是从惠君一年级开始吧……”

 

“哎?竟然是一年级!这么久的吗??”

 

“是啊,那时候——”

 

“店长先生!”一直没有说话的惠君出言打断了我,他墨绿色的眸子盯着我,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抱歉抱歉,惠君。”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惠君,真是太好了呢。”

 

“店长先生……”惠君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一点,又低下头。

 

“伏黑,干嘛凶店长啊!”虎杖为我打抱不平。

 

“对啊对啊,就这么不想小时候的傻事被我们知道吗?”钉崎笑起来,胳膊肘顶了顶伏黑。

 

“我哪里有做过什么傻事,话说你们俩啊……”

 

“呜哇,这个也好好吃~”

 

“喂,虎杖你不要把东西都吃光了啊。”

 

“这不还有这么多吗?”

 

……

 

他们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嘴里吃着甜点,这幅光景,仿佛随处可见的高中生生活。惠君看着他的两个朋友说着些日常对话,表情柔和,有一点无奈,但也有一点开心。平时他周身环绕的一点沉闷气息也被中和了一般,他就坐在那儿,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一个普通人。

 

我心里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是欣慰吗?是高兴吗?只是看着从前那个满身带刺的少年大口大口地吃着姜汁撞奶,和朋友们说说话,就让我觉得世界春暖花开。

 

惠君又要了一堆的糕点,说是五条老师之前特意交代过他。我笑了笑,那个叫悟君的青年真的变成了老师啊,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吃甜食呢。我把桂花糕绿豆糕装了满袋子递给惠君,他把钱数好了放到了柜台上。

 

旁边的钉崎皱着眉念叨:“哪有老师让学生带伴手礼的。”

 

惠君只是默默回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临走的时候,我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杯桂花酒酿,惠君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在他问我之前,我抢先说:“老顾客回馈哦,一人一杯桂花酒酿。”

 

“Lucky~跟着伏黑来真是太好了。”钉崎一脸赚到了的表情。

 

“店长真是个大好人~”虎杖则是对着我露出大大的笑容。

 

“店长先生……”惠君欲言又止。

 

“收下吧,惠君。”

 

“……谢谢。”惠君提起那杯桂花酒酿,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说,“这个,有花的香味。”

 

虎杖和钉崎一脸见了鬼一样看向惠君。

 

“怎么了,你们盯着我干嘛?”惠君注意到他被两双眼睛紧盯着。

 

“怎么说,伏黑也会说这种话啊。”虎杖率先反应过来,适时地笑了一下。

 

“对啊,花的香味什么的。”钉崎跟着说,“平时看上去像是毫不犹豫会踩野花的人。”

 

“我才不会踩野花,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突然感觉伏黑是个温柔的人。”

 

“差不多,同上。”

 

呜哇,惠君脸红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他恼羞成怒,喉头上下了两次,最后背过身,大声说:“走了。”

 

“伏黑害羞了吗?”

 

“害羞了啊。”

 

两个小伙伴笑着跟上他,一个搭上他的肩膀,一个拍拍他的后背,惠君侧脸,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但其实他内心是笑着的吧,我看着他们三消失在视线里。

 

我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那个下着雨的黑夜,是否已经远去了呢?

 

惠君往前走了,我是不是也要往前走了呢?

 

我的生意的确是越来越好,但忙碌的生活渐渐使我在做甜点的时候感觉不到以前的快乐了。每天疲于奔命一般完成任务,沾上枕头就能睡着,这真的是我想要过的人生吗?

 

一个月后,我把小店的门关了,门店全权交给信任的徒弟,踏上了旅途。

 

我回到了中国,在一个无名的小城市生活了一段时间,推了一个小车沿着街边卖甜点,在中国卖中式糕点毫不稀奇,我的生意也不怎么样,但是远离熟悉的环境,独自生活,让我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我常常操着不太熟练的中国话和街坊的人聊天,我免费将我的甜点送给他们,他们也纷纷夸奖我做的东西好吃,我嘿嘿笑起来,又想起最初我开始做甜点是为了妹妹,妹妹总是馋各种甜食,鬼灵精怪的她会在网上搜索各种国家的甜品,尤其对中国的甜品感兴趣,为了博妹妹一笑,我才开始笨拙地做甜点。久而久之,只要看到他人吃了我做的甜点而露出笑容,我就会感到幸福。

 

我经常和妹妹打电话,和她分享我在异国遇到的趣事。妹妹的学习很顺利,她告诉我她决定留在大学当老师,现在在攻读博士学位,我笑着夸奖她,她就会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她想我做的甜点了,虽然我开的小店还在,但她还是觉得只有我做的是最好吃的。我笑着打趣道,找着了嫂子就回去,她就会呵呵笑着说她很期待哪个女孩好福气能嫁给我这么会做好吃甜点的老公,我回她你过奖了……就像这样的对话持续着,让我身在他乡仍然觉得温暖。

 

然而我在那期间真的遇到了我的一生所爱,她是来旅游的日本人,她吃了我免费提供的甜点,笑呵呵地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甜点,那之后在她停留期间的每天,她都会来我的摊子前,临走前,我问她是否想一辈子都吃到这样的甜点,她笑着点头了。于是在2019年初,我结婚了,又过了一个月,我的妻子怀上了孩子,我终于觉得是时候该回到祖国了,回到我的归宿了。

 

我有了一个女儿,而为了妻女能有更好的生活,我又一次站到我的小店前,看着有些落灰的招牌,又不由地想起惠君。那个漆黑的雨夜,他决绝踏入黑暗的背影;那个明媚的下午,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容。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的确获得了勇气,如今我成为了崭新的自己,有了新的追求,开始了人生又一段旅途。

 

我花了一个月收拾自己的小店,把灰尘扫尽。在正式开店后的一天晚上,我正在柜台后盘算着要不要推出什么新的甜点种类,“叮铃叮铃“门口的风铃响了,我心有所感,抬头一看,果然是惠君。

 

那是2020年的冬天,那年冬天出奇地冷,外面的冰霜爬上了窗户,轻如飞羽的飘雪为地上盖上了厚厚的毯子,人们口中的吐出的雾气仿佛能迅速冻结成冰,惠君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推开了小店的门。

 

寒气似乎融入了他的身体,他像棵雪松,直直立在店门口,低着头,不说话,仿佛在黑夜彷徨的鬼怪。

 

我吓了一跳,梦回那个夜晚。

 

惠君在门口站了一会,带着一身冷气坐到了他惯坐的那个位置上,今天店里的灯有点暗,因为年久失修坏了几盏,我还没来得及换,他坐的位置恰好是灯光找不到的阴影处,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黑影之中,下一刻就要化作无底深渊。

 

我手都有点哆嗦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冷啊?店里的暖气都不顶用了。我颤抖着开口:“惠君?”

 

惠君的影子动了动,但还是没有说话。

 

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满心疑惑,但惠君不说话,我也只好跟着沉默着。

 

良久,我走进后厨,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八宝粥出来,这是我在中国新学的料理,严格来讲不算甜点,但格外适合在冬天吃。我不会说话,只好以我的方式去对待这个似乎受了重伤的少年。

 

我把八宝粥放在他面前,热气在空气里飘着,他终于动了,抬头看我:“店长先生,不用在意我。”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啊!但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和以往没有多大区别,这令我松了一口气。

 

“喝点吧,外面很冷。”我说。

 

“……”惠君沉默了一会,双手捧起那碗八宝粥,喝了一口,然后一切都顺利成章,我能自豪地说没人能抵抗冬日的八宝粥,惠君把粥碗放下,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一些,总算是有点活人的气息了,我在心里哀叹一口气,惠君从小就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总是动不动就把自己搞得和个鬼魂一样,几年不见,这种倾向似乎更甚了。

 

“店长先生——”“还需要什么——”

 

我两异口同声地说,我失笑。惠君有点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我点头示意让他继续,他报出了一连串甜点的名字,桂花糕绿豆糕红糖糍粑烧仙草……桂花酒酿,却独独少了姜汁撞奶。我本以为他要带走给他的伙伴们,却不想他说就在这儿吃。

 

我把他说的甜点摆满了桌子,他就开始默默地将它们往嘴里塞。眼神飘在空气里,仿佛在透过时光看着些什么。

 

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来到我店里时的光景,他就坐在那儿,面前堆了小山一样的糕点,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那时他腿还够不到地板,只能无所凭依地垂在空气里,不像现在能踏实地踩到地板,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他脚下是万丈悬崖。

 

我看着他吃完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盘子,自言自语一般说:“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我回道:“有。”

 

他抬头看我,瞧不出什么情绪:“店长先生,明明不知道我的事,却能这么说吗?”

 

惠君像一片飞羽一样轻,轻到风一吹就会飞向远方,轻到一点震动就能将他惊动,轻到无法衡量生命的价值。

 

“如果是惠君的话,那就有意义。”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惠君,很温柔啊。”

 

“这算什么?”少年人眉头一皱,显然不接受我说的话。

 

我没有理会惠君的疑惑,而是自顾自地说:“我又去了中国,结了婚,有了孩子,一个月前我才回到这里。”

 

惠君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说起这事,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

 

“只是一个小小的契机,我的人生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个契机就是你,惠君。”

 

“我不明白店长先生在说什么。”

 

我笑了一下,惠君是一个注定与普通偏离甚远的孩子,从最初见面的时候我就有所感觉。从那一个盛夏,我因为他口中的中暑倒下,他朝我跑过来那一刻,我瞧见他的影子发生变化扭曲开始,我就确信了,惠君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个特别的孩子。但他却不因为这份特别而变得幸福,反而更加痛苦。

 

他会有快乐的时候,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单薄的肩膀上压着不为常人所知的黑暗,嘴里吐露着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痛苦话语。世界很残酷,他不因个人的好坏而对其的命运有所偏袒。但是即使如此,祈祷幸福是每一个活人的权利。

 

“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我很感谢你。”

 

“店长先生?”惠君仿佛放弃一般,在他眼里我几乎是在胡言乱语吧。

 

“惠君,还记得我的店名吗?”

 

“记得,是‘Life boat’,生命小舟。”

 

“这个小舟,是往幸福驶去的小舟哦。”我笑着说,“不论是你还是津美纪,只要活着,就会抵达幸福的终点。因为,你们是吃着这里的甜点长大的。”

 

“……店长先生,是个好人。”

 

“不。”我摇摇头,“是因为惠君是个好人,所以我才会是一个好人。”

 

惠君的拳头张开又放开,他闭上眼睛,我以为他会落泪,像那个无助的夜晚,他闯进我的小店,喝着又辣又咸的姜汤,把泪水一并吞进自己的胃里。但他只是微微张开嘴,吸进一口透明的空气,又吐出一片浅淡的雾气,安安静静,又沉进影子里。

 

“惠君,要再来一份姜汁撞奶吗?”

 

“麻烦店长先生了。”

 

我站在店门口送惠君离开,惠君走之前转过头,眼睛像幽远的极光,深处却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他认真地说:“再见,店长先生。”

 

我愣了一下,惠君从来都没和我说过再见,他的每次离去都像永别,像羽毛一样轻飘飘,仿佛一不注意他就会消失在这个明亮的世界,进入到深深的影子里。

 

但这一次不同,他的前路还是一样漆黑,影子仍然追在他的身后,他说再见,抬脚,往前踏出一步,将来时那股冷气踩在脚下,心中燃起的火焰就开始撞破黑暗。

 

“再见,惠君。”我朝他挥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灯光里。

 

“要变得幸福啊,惠君和津美纪。”

 

4、

 

整整四年,我都没再见到惠君。

 

我的女儿长大了,渐渐长到了我初见惠君时他的年纪,但我的小公主可没有惠君那般懂事,整天缠着我要零嘴,只会撒娇。

 

前几天刚刚下过大雪,气温陡降,窗户上结了冰花,亮晶晶的,像水晶。女儿好奇地用手抚上去,她当然碰不到那些花儿,反而冻着自己的手了,不高兴地哇哇叫起来。

 

圣诞节快到了,我买了一颗圣诞树摆在店里,还给店里布置了各类有圣诞气息的小装饰。女儿很喜欢待在这样的店里,固执地要和我一起“上班”。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开始闹着要早点回家:“爸爸,回家吧!”

 

“怎么了?”

 

“因为很冷啊!”她不满地嘟起嘴。

 

“明明在室内?”

 

“我不管,我想回家了,今天有好看的动画片要开播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店里呢?待在家里就好了呀,爸爸又不忙。”

 

“哎——呀,我就是想和爸爸待在一起啊。”她又一次拉长声音,“所以快回家吧!”

 

这两者到底有什么联系啊,我苦笑了一下,但是今天确实不太忙,事情也都做完了,早一点回家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我收拾了一下,关上店门,牵着女儿的小手准备回家。

 

一开门,冷气铺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紧了紧女儿的手。门口的路灯还是稍显黑暗,我往旁边一瞧,突然发现站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这可吓了我一跳,这么大晚上谁会站在我的店门口。

 

我下意识地大喊:“是谁——哎?”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揉了揉眼睛,水汽又糊了我的眼睛,但这不妨碍我认出那双熟悉的绿眼睛。

 

“爸爸?”女儿拉了拉我的手,我才惊醒一般回过神来。

 

“惠……君?”

 

“好久不见,店长先生。”他倒是冷静,朝我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我机械地回复他,还有点没晃过神来,几年不见,惠君长高了不少,看着有180+了吧,脸脱去年少时的稚气,棱角分明起来,五官没有多大变化,还是那样清秀。气质……气质有了微妙的变化,我一时没有弄清楚这微妙的变化在哪。

 

“爸爸,这个哥哥是谁?”女儿又拉了拉我的手,脆生生地问道。

 

总是固执地叫所有成年男性为叔叔的女儿竟然叫惠君哥哥,果然颜值的魅力是无敌的。

 

“这是……”

 

“我是你爸爸的粉丝哦。”没想到惠君蹲下身子,对我的女儿说道。

 

“哎?爸爸竟然也有粉丝?”女儿一脸不信,狠狠往我心上插了一刀。

 

“是啊,你爸爸做的甜点特别好吃。”惠君则是面不改色地夸我。

 

听到甜点,女儿得意地挺起小小的胸膛:“那还用说,我爸爸做的甜点世界第一好吃!哥哥最喜欢吃什么甜点啊。”

 

“我啊,最喜欢吃姜汁撞奶了。”

 

“嘿嘿,哥哥真有眼光,我也最喜欢吃姜汁撞奶了。”女儿仿佛碰到知己一般拍了拍惠君的肩膀。

 

我拍拍女儿的小脑袋说:“怎么轮到你了不起了,这样对哥哥很失礼哦。”

 

“没关系的,店长先生。”惠君站起身。

 

是距离感,我终于明白那小小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了,惠君身上那似有若无的距离感淡了,周身的气场像裹上了一层毛绒被子,让人能够轻易触碰。这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惠君,是来买东西的吗?”

 

“不是,”他说,“只是顺路过来看看而已。”

 

“最近……生活怎样?”

 

“和以前一样……哦,对了,津美纪醒了,她说着要再来店长先生这里吃甜点呢。”惠君的表情很温柔,这在过往的十几年里难得一见。

 

津美纪醒了啊。我不由得笑了。

 

一阵冷风刮过,我抖了抖,一旁的女儿不情愿了:“爸爸,回家!今天是冬至啊,太冷了,我受不了啦!”

 

“好好,说起来,今天是冬……至。”我舌头打颤,在冬至这个音节上卡壳了一下。

 

我看向惠君,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早已不是小孩,不是少年,而是个男人了。我却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不及柜台高的男孩,总是固执地不要帮助,一脸生硬地吃自己最喜欢的姜汁撞奶,会凶狠地打架却藏着一颗温柔的心,有很多秘密但不曾与人言说,背负着黑暗的重量却轻如飞羽。

 

会伤心,会哭,会自责,会生气,也会……

 

“伏黑!你到哪里去了?咦,这个巷子好像有点眼熟?”

 

“这不是有家超好吃甜点店的巷子?”

 

“那不是咖啡店吗?”

 

“这很重要?”

 

“啊,那家甜点店还是我带惠去的呢~很好吃哦。”

 

“哎?五条老师?我明明记得伏黑说他是自己发现的。”

 

“那肯定是惠害羞了吧。”

 

“呜哇,这个教师的话不可信啊。”

 

“明太子。”

 

“说起来惠好像也给我们带过那家的甜点,叫什么来着……”

 

“是‘Life boat‘啦,禅院前辈。”

 

“对对对,那个超好吃的啊,不过好像很久没看到惠吃了。”

 

“所以伏黑是去买甜点了?明明是今天的大寿星?”

……

 

“那些家伙……”惠君回头,浅淡的灯光点在男孩碧色的眼睛里,他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小笑容。

 

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幸福地笑了。

 

惠君,不是变柔和了,而是有了能让他柔和的归属。

 

“生日快乐,惠君。”我拍拍女儿的背,“今天是这个哥哥的生日哦,你要说些什么来祝福一下哥哥吗?”

 

“生日快乐,好看的大哥哥!”女儿响亮地说。

 

“谢谢。”惠君回头。

 

“快去吧,惠君。”

 

那夜月光格外亮,甚于昏暗的灯光,惠君的眼睛柔和又闪亮,胜过亿万星辰,他带着那个普通人的笑容对我们说:“那么,再见。”

 

钴蓝色的天空闪着无数明星,他们纷纷降落在惠君的肩上,为他披上夜的祝福。

 

他生于黑暗最长的一天,人生的大部分注定要在影子里浮浮沉沉,但即使如此,惠君的小舟,找到了停留的港湾,即使在黑暗之中,也会拥有幸福。

 

END

 

NOTE:

非常非常感谢你的阅读。

有一个有点长的后记,大概是写文的感受和对咒术回战这部作品和惠的小分析……主观色彩极其严重,完全可以略过不看。

 

后记:

首先再次非常非常感谢你的阅读,这对我真的很重要。然后我也考虑了很久要不要写这个后记,最后还是决定我自己想的一些事情写出来。如果你愿意看完以下作者念念叨叨,请允许我再次表达感谢。

 

这篇文的出生十分艰难,一开始准备惠的生贺的时候就在考虑是写一篇甜甜的CP向文还是略带苦涩但最后HE的个人向文。决定是个人向文后还纠结是什么样的体裁比较好,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以这种形式写了一篇个人向文。

 

不论是节奏的把握,人物的描写还是原创角色的把控都不太容易,但最后我还是把他写出来了,也许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若是有人阅读,我也觉得非常满足。

 

写这篇文的初衷是为了让惠幸福地笑一次。咒术回战的大背景残酷得过分,一群拥有特殊能力的年轻人与诅咒战斗的故事,听上去非常王道热血,但是细细一品,背后全是血与泪,根本无法拥有光明的未来。不管咒术师如何在战斗中抛头颅洒热血,命悬一线,拼尽全力,普通人也无法窥见这残酷战斗的任何一角。他们所做的事不会得到任何嘉奖,他们战斗的理由仅仅是为了心中那点信念。在这些人的信念中,我又极其喜欢惠战斗的理由,为了让更多的善人得到平等,要不平等地去拯救他人,常常听人分析说他的想法有一些幼稚,但这份幼稚又何尝不是一种真实。惠从小就知道诅咒的存在,因为五条悟的存在,他比很多人都更加了解咒术界究竟是什么样子,诅咒和咒术师又是什么关系,从小缺爱的他,却愿意为了善人战斗(大部分是津美纪的原因)已是他内心善的体现,大部分咒术师战斗的理由都没有那么崇高,他们也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加崇高的理由,不是每个人都像五条悟能在残酷的战斗中游刃有余,大部分人都是在钢丝上舞蹈,踏错一步,下一脚就是死亡。就是在这么一个残酷的世界里,咒术师内心的善才让人觉得格外可贵,可这份善又不能太重,太重的善让人负担不起,崩塌时候的痛不是常人能承担的(这点五条悟做的比较好,但是虎杖的成长却必须经过这一点,让我觉得很痛。)

 

在咒术回战比较前面的部分就借由五条悟之口说出咒术师都是疯子。这话我认为基本上可以概括咒术师这份职业的一个性质,咒术师与常人不同,不仅由于他们拥有能力,还在于他们看到的世界从根本上与常人不同,所以他们的心也与常人有很大的区别。他们仍然拥有正常人所拥有的一切情感,但在某些方面的情感表达却不得不要比常人弱一些,不然会被强烈的道德谴责感逼疯。他不是习惯了面对死亡,而是因为如果不能接受死亡,他们就无法保证自己能身为咒术师继续活下去。

 

很多人说起惠的时候会说他是一个“轻飘飘”的人,可我有时候觉得这份轻飘飘其实是优秀咒术师的特性之一,太“重”的人活不长,反而是“轻”的人会在战斗中爆发自己,一直取胜下去。“重”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说责任,比如说情感,这些“重”对于咒术师未必是一件好事,顾虑越多越难在战斗中生活下去。我并不是说“轻”的人都是战斗狂,但当“轻”的人战斗的时候,天赋就会体现出来,他们比“重”的人更加自由。为什么惠是个天才呢,他身上有轻的特质,平时体现的不明显,但是每当生命垂危,他孤注一掷的笑容,燃烧生命的咒力,让人觉得疯的同时,也让人觉得他“自由”,如同没有牵引线的风筝。让人害怕他会就此死去的同时又欣赏他的美丽。

 

我喜欢惠的原因就在此,他年少缺爱,在体验过正常世界的生活后又踏入咒术界,几乎别无选择地走上咒术师的道路(津美纪的事情可以说是命运了),即使如此,他仍然保留自己善的底线,尽全力去实现。这是他身上“重”的特质,他所背负的命运是沉重的。但同时,在每一次战斗中,他却能舍弃自己一切,去奔赴那“轻”的疯狂,去释放自己,把自己从沉重的命运中短暂的解放出来,当我看着他舍弃一切战斗的时候,我会有一种畅快感,只是在那一刻,所有狗屁命运,狗屁能力全部离他而去,他只是要拼尽全力去赢罢了,他的确会轻视自己,但他的求胜欲不比任何人差。之前在一篇文里写过他是九十九点冷静,一点疯狂。只要这一点,就足够让我爱上他了。这是与普通人不同的,一点赴死的疯狂。

 

若说这篇文诞生的初衷是为了让惠去幸福地笑一笑,而让我写完它的动力应该就是对咒术师这一职业的尊敬。注定不为人所知的战斗,注定通往地狱的道路,咒术师总是人丁稀少,是因为大部分都英年早逝,天才少,凡人多,在咒术师这个百分之八十靠天赋的世界里,更为凸显。而我们这些真正的普通人,却难窥见他们生活的任何一角。文里的店长是一个幸运的人,他有幸认识了一位不平凡的咒术师,他难以确切地说出他与常人的不同,但他会选择亲切地对待他。这是只有普通人能施予的最纯真的善意,就像漫画里七海最终当回咒术师一样,这个世界上的善意呵护了咒术师堕向地狱的心,让他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的。我希望每一个咒术师都能在普通人的世界受到充满善意的对待,他们的心已经被诅咒的黑暗浸透了,但是若能在光下得到温暖,那些痛苦的灵魂也最终能得到一丝抚慰吧,不求死而无悔,这太冠冕堂皇,但求死前那闪过的走马灯,是幸福的回忆。

 

今天是惠的生日,我最喜欢的小男孩,小少年,顶天立地的咒术师,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前路的黑暗有人相陪,祝你的身边总有善意相随。希望大家都能有光明的未来。

 

感谢你阅读,说了很多胡话,能读到这里是一种缘分!


评论(31)
热度(485)
  1. 共5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于林间沐阳 | Powered by LOFTER